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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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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

◎若非群玉山頭見。◎

方明舟的洞府名為“群玉”, 座落在主峰東側。

籠蓋合歡宗的湛藍龍魂已經接近實質,身上的鱗片清晰可見,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, 鋪灑在群山之間,好似點點火光隕落其中,要將整個宗門都燃燒起來。

在察覺到時機將至之際, 眾人浩浩蕩蕩地集中在了群玉.洞府門口。

方明舟無心打理洞府,故而洞府雕敝,雜草叢生,枝葉盤結,僅憑那一口仙山的靈氣吊著活,這大概是幾十年來第一次有這麽多外來者踏入此地, 濺起遍地的飄零落葉。

珩清的眉頭皺得緊緊的,若不是有要事在身,他恐怕這輩子也不會來這種地方。

唐姣擡頭仰望。

那顆碩大的龍頭正對著方明舟的洞府, 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鼎中景象, 即使她心裏很清楚那並不是實物,而這九州曾經的王者、實力最強橫的龍族還是具有十分的壓迫感。

魂魄的狀態大概是沒有太多意識的, 她此時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軀殼之中。

離得這樣近,正擡頭觀望自己妹妹的魂魄的卿燃淵,眼裏的溫柔幾乎要掐出水來。可惜他相貌生得陰郁冰冷, 平日裏的形象又是殺伐果決、暴虐無情的那一類,做出這種表情的時候,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寒戰,極力想把手臂上狂冒的雞皮疙瘩壓下去。

大約半個時辰後, 緊閉的洞府內忽然洩出絲絲的丹藥香氣。

緊接著, 是第二縷、第三縷, 成千上萬縷香氣,凝成淺紫、藕粉、淡橙,極為柔和的光芒以群玉.洞府為中心,四散開來,竟然隱隱約約有種蓋過龍魂的勢頭,天地間的時間似乎也流淌得緩慢,浮雲退居烈陽背後,獵獵的風聲挾著頂級丹藥的氣息奔赴九州。

無論是身處清風閣的趙玉微、雨霖宗的溫夢、藥王谷的祁燃,還是其他散落在九州各地的丹修,不管修為高低,年紀大小,此時此刻都察覺到了什麽,擡頭望向合歡宗。

清風撩起亭帳四角,趙玉微放下手中的卷軸,擡起手臂,皓腕拂過半空。

“這是......”她的神色溫柔下來,“方長老,竟被你煉成了九轉回魂丹。”

群山之間,開壇問道,忽而風聲掠過耳畔,溫夢止住話頭,悠悠地擡頭仰望。

她手臂支在腰際,搖搖頭,半嘆半笑道:“百年之後,終於能叫我刮目相待了。”

濃霧簇擁風聲掠向斷崖之上,祁燃負手而立,已然在此久候多時。

感受到頂級丹藥的氣息如約而至,他笑著感慨:“人才輩出,各領風騷啊。”

與此同時,眾人目光的盡頭,也就是群玉.洞府之中——

丹修對外界對他的評價毫無察覺,也不知道他道侶的魂魄正垂首望他。

男子生得一雙浮浪的桃花眼,眼下卻青黑一片,不見往日瀟灑,胡茬也不知打理,一頭白發隨意束起,亂糟糟的一團,在腦後肆意生長,偶爾垂落了幾縷發絲,他也不甚在意——他的白發並不是像楚明訣那般天生的,而是在得知道侶死訊後,萬念俱灰,一夜白頭,此白色並非不染纖塵的皎潔白雪,是灰白的,好似雪夜將盡之際的沈郁天際。

洞府中擺設雜亂無章,唯獨那一尊冰棺是如此的聖潔。

棺中人肌膚蒼白,嘴唇卻是殷紅的,如常年被心頭血所灌溉生出的彼岸之花。

她非常安靜,安靜得像在等待什麽,雙手交疊於小腹上,冰肌玉骨,面若燃桃,烏黑的發絲散落在身下,身上套著一件寬大裏衣,大紅的顏色明顯不太襯她,不過好在過於熱烈的紅色映在她的臉上、肌膚上時,會有一種她面帶血色的錯覺,聊以慰藉罷了。

在她的手腕上,袖擺的遮掩下,有一枚法印忽隱忽現的,散發著金色的光芒。

但是方明舟此時將所有註意力都放在了爐鼎上,完全沒有註意到這個異常現象。

他有一種奇妙的預感,這一次煉丹或許真的能夠成功。

所以他愈發不敢松懈絲毫,神經緊繃,額上幾乎要有豆大的汗墜下來。

多年以來,宗門雖然從來沒有責怪過他,也沒有催促過他,偶爾會來探望幾次,來了又走,他們什麽都沒有說,但是這種在沈默中滋生的焦灼更令這個驕傲的丹修煎熬。

前些時日,聽說徐沈雲不慎入魔。

李裳眉來尋到他,顧不得那麽多了,嘭嘭嘭地敲門,說讓他一起離開。

方明舟卻連半步都沒有動過,眼神也沒有任何猶疑,他沒有回答,也分不出半點餘力來回答,他幾乎是在用骨肉蘸著血在煉丹,將爐鼎丟棄在此,他也就要隨之死去了。

李裳眉從他的沈默中聽到了他的回答。

她最終只是悠悠地嘆了一聲,不再勸說,就此離開。

不知今日距離那日又過了多少個晝夜,也不知徐沈雲現在如何,宗門如何,外邊的景象是否如舊,或是早就換了新天地?方明舟一邊覺得難過,一邊咬緊牙關苦苦支撐。

終於到了最後的引魂環節。

他想,這次之後,不論能否成功,他都打算休息一段時日了。

去問問合歡宗的大師兄如今怎麽樣了,宗門如何了,去看看自己的大弟子如今是不是還在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煉丹,去說說總是將心思用在雙修上面一點兒也煉不成丹的二弟子,最後再去瞧瞧自己之前用春山白鶴鼎拐入門下的小徒弟,這些年是否有所長進。

不過嘛。想到這裏,方明舟心中卻又苦笑一聲。

他幾乎沒怎麽管過唐姣,一心撲在研究九轉回魂丹上了。

要是她如今還在合歡宗老老實實地堅持煉丹,他都覺得謝天謝地了,要誇誇她的。

方明舟的唇邊不自覺綻開笑意,神情溫柔地望著鼎中逐漸生成的丹藥。

卿鎖寒......最後,他想。

倘若你如今見到我白發蒼蒼,斂鋒緘默,渾身狼狽,困厄潦倒,你是否會驚訝?

或許你根本就認不出我了,畢竟每次和你見面的時候,我都有好好整理形象,生怕自己在你眼中顯出半點窘迫無措來,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聖女,而我只是普通人。

方明舟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呼喚冥冥中那縷若即若離的魂魄,渡入丹藥——

就在此時,洞府的大門發出一聲尖銳的、瀕死的厲嘯,轟然倒塌。

方明舟的動作一頓,笑容僵在臉上:?

噪雜的、屬於外界俗世的聲音頃刻灌入耳蝸。

清朗的鳥鳴聲,落葉在足底破碎的聲音,風吹動樹梢的聲音.....

以及吵吵鬧鬧的推搡。

其中一個有點驚慌:“帝君......您怎麽能直接把門卸下來?”

這聲音好生耳熟,方明舟想,是很想照顧她的感覺。

另一道聲音很冷漠:“推不開,恐怕是生銹了,便直接卸下來省事許多。”

這聲音也很耳熟,方明舟想,是很想給他兩拳的感覺。

沒等方明舟理清楚這其中的邏輯關系,一陣嘈雜,仿佛有千軍萬馬闖進來,幾乎要將他的洞府踏平,灼眼的陽光隨著這幫土匪橫沖直撞傾灑了一地,照出他驚愕的神情。

有人一把箍住他雙臂,動作熟練,反剪在他身後,口中說:“我抓住他了。”

方明舟腦子都是木的。

抓住我?他想,抓我幹什麽?煉丹違法了?用的你家藥材?

他想擡頭看這個人到底是誰,奈何日光一時太刺眼,沒能看清楚。

緊接著又有第二個、第三個人沖了進來,那第二個人委實是一點也不客氣,闖入別人的洞府,還很不爽的樣子,口中憤恨地“嘖”了幾聲,直奔爐鼎,而第三個人倒是相較於他要禮貌許多,途徑被箍得嚴嚴實實的方明舟時,還朝著他揮了揮手,笑了一下。

然後是第四個人,第五個人。

第四個人一進來就目標明確地朝冰棺沖去,手持禪杖,方明舟倒是將他看清楚了,主要是腦袋反光,能猜到是個佛修,至於這第五個人冷颼颼地瞥了他一眼,也追去了。

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、太突然了。

眼見著他們打開了冰棺,方明舟才登時反應過來,劇烈地掙紮起來。

“你們到底是什麽人,為何擅闖洞府!”他大罵道,“我就快成功了——不要碰我的鼎,也不要碰冰棺!都給我住手!我煉制丹藥這些年沒有招惹任何人,你們都——”

箍住他手臂的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,揮手將洞府外的陽光斂去。

他的聲音很冷靜,很平和,也很熟悉,說:“方長老,我是徐沈雲。”

方明舟一下子啞了火,他轉過頭,看向身後的人。

長久陪伴他的黑暗又回來了,他眨了眨眼睛,這下看清楚了。

確實是徐沈雲沒錯。

他訥訥道:“徐沈雲?你小子不是、我聽李裳眉說——”

徐沈雲無奈道:“這個......說來話長,總之我如今沒事了。”

等等,如果這是徐沈雲的話,那其他幾個人又是?

方明舟猝然回頭,看向其他幾個在他腦子裏形象很糟糕的歹人。

接管了爐鼎,沒有讓丹藥或是火勢產生半分異常波動,精確到讓人覺得有點惡心的那個丹修,不是那藥王谷的死潔癖,又是何人?感覺到他的目光,珩清一腳踢開了腳邊過於礙事的雜物,塵埃飛濺,他臉色又差了許多——方明舟咬牙想,這是老子的洞府!

而在旁觀察火候,時不時交流兩三句,交給珩清他所需要的東西,動作老練,措辭準確的那個小姑娘——方明舟想,這不是我的小徒弟嗎?我怎麽感覺她好像已經是六階丹修了?話說回來,她怎麽感覺好像和珩清很熟悉的樣子,她為什麽要喊他“師父”?

信息量太大,方明舟忽然不知道先說誰好了。

冰棺旁,口中念念有詞的人,低眉垂眸,神色悲天憫人,身上散發出金色佛光,與此同時,卿鎖寒的身上竟然也燃起了光芒,遙相呼應——方明舟想,這個好像是曇凈法師吧?那個被稱作佛子的佛修?這人怎麽會跟合歡宗扯上關系,他是一點也想不明白。

剩下那位更是重量級,從未向任何人屈膝的、高貴的龍族帝君,此時卻單膝跪地,執起棺中人的手,納入掌心中,神情異常溫和的看著她,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,說什麽“沒事了,皇兄在這裏”——方明舟怒火攻心,大喊道:“卿燃淵你別碰她!”

罵歸罵,鬧歸鬧,方明舟還是能看出來,這些人似乎是在幫他的。

畢竟他一直以來未能達成的最後一步,就在這四個人之間如怒濤般奔流,雕琢,卿鎖寒的魂魄漸漸沈入洞府之中,藍色的光芒充斥了整個房間,甚至蓋過了靈石的火光。

方明舟吸氣又吐氣,幾次之後,最終麻木地吐出一句:“我錯過了什麽?”

徐沈雲給出了肯定的答案:“錯過了很多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方明舟be like:只看了開頭和結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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